孤雁

【完整版多图】江西吉安游历记闻(白鹭洲书院+文丞相墓)

辣鸡 lof 客户端,把我的照片全压糊了 -w- 于是还是上电脑重新整理,发一篇带高清图片的完整版游记吧,顺便精简修正一些文字。

出发之前还写了一个前篇,因为和游记本身关系不大,就没合并了,感兴趣可以戳:https://hongying427.lofter.com/post/1de3801d_12a527c1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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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22日 白鹭洲书院篇

这日一早,顺利从杭州东出发,经南昌中转来到庐陵(江西吉安市),来践一个南宋文学粉、丞相粉与庐陵派词人粉埋藏心底的十年之约。

出发之前查到的吉安天气是雷雨,而从杭州出发后,车窗外也是各种阴雨连绵。然而当列车驶入江西境内后,便如我所祈愿的那样,开始一路晴空万里。出站后,抬头看着吉安火车站外的蓝天,仿佛又把我带回了四年前,在京城拜谒曾经关押丞相四年的北兵马司旧址时,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火车站外有两条路,一条大道以丞相的名字命名(我在这条路乘上了前往白鹭洲书院的公交),另一条则叫正气路,类似的命名,也用在了大大小小的广场上,甚至连路边的一家小饭店名字都叫“忆忠”,他的家乡,在以各种方式将他永久铭记。

考虑到出站时间已是下午3点,而位于富田县的陵园,90分钟车程+2小时徒步距离实在太远(这还只是单程而已),因此到吉安的第一天,我选择了先前往大名鼎鼎的白鹭洲书院。



白鹭洲书院位于白鹭洲中学内部,因为是假期的缘故,中学内的人不是很多,只剩下高三学子们还在苦读奋战,中学内有一块大石头题着《正气歌》全诗,国旗杆下的底座上写着“崇尚气节,建功立业”八个大字,与江万里先生创建的古书院风骨一脉相承。

而沿着中学的主干道一路向前,便来到了白鹭洲书院的所在地。

进门的地方是一座牌坊,两侧对联内容为“智水仁山日日当前呈道体,礼门义路人人于此见天心”。


牌坊前是二十岁状元及第时期的丞相塑像,也是他一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瞬间,让人忍不住幻想:历史若就此停留,该会怎样。

多年以前,语文老师曾在课堂上对我们讲到了《苏东坡传》,与北宋嘉祐二年龙虎榜的故事,说到苏轼、苏辙等“嘉祐十子”的名字时,眼睛都在发光(顺便提一句,那年的主考官欧阳修也是庐陵人,今天坐公交还路过了一所以“永叔”命名的小学);而南宋宝祐四年的进士榜,虽然论文章成就不及嘉祐二年,但却在另一点——节义上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巅峰,那年除了被宋理宗亲擢为第一的文丞相外,同年登科的二甲第一名是谢枋得,二甲二十七名是陆秀夫,而他们的事迹已不需要我再过多介绍,一句话总结足矣:清平三百载,终收养士功。

进门后右侧是丞相的老师欧阳守道先生,以及同窗好友、庐陵派词人领袖刘辰翁的塑像。


须溪手指苍天的模样,让我想起他发出的那些悲鸣,“千古新亭英雄梦,泪湿神州块土。叹落日,鸿沟无路”,“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日月照常升起,山河却早已不复旧时模样了。

宋末词人群体可以分为浙派和赣派,坦白来说,我对后者的偏爱程度要远远高于前者。自随丞相起兵勤王以来,赣派的词人们大多经历过金戈铁马岁月的历练、与惨痛的生离死别,而他们的诗词在伤时感势之余,也有着更多的宏伟意像与坚韧不屈的斗志,就举须溪这几句来说吧:

“功名马上兜鍪出,莫书生、误尽了人间事”

“吾年如此,更梦里、犹作狼居胥意”

“越石暮年扶风赋,犹解闻鸡起舞。恨不减、二三十岁”

哪儿像什么末世遗民的作品啊,我分明看到了初唐气象的影子,看到了与杨炯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王勃的“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一脉相承的那种精神力,虽然整个南宋的社会情形早已与大唐那种开放、自信、包容的盛世气象相去甚远,但依然有这么一批人,即使身处万古长夜之中,也相信光明终将到来,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与丞相为“生死之交”好友的邓剡塑像位于书院另一侧,场景是光荐于崖山海战悲愤投海的一幕。光荐是我最喜欢也最心疼的宋代词人,于国尽忠,于友尽义,驿中言别堪称千古忠义唱和经典,看到书院内介绍他用的都是“抗元名臣”、“节义典范”一类词汇,也令我感到非常欣喜。

而崖山追随陆相蹈海被元兵钩起未死、与建康突生大病无法陪文相继续北上大都这两件事情,就像某种残酷的宿命一般,注定了他需要成为背负重托在漫漫长夜中活下去的那个,为故国故友书史立传。而他也确实从未辜负友人,让其光辉事迹得以流传于天下,可惜苍天无眼,我们已经看不到《续宋书》《德祐日记》《填海录》《东海集》等作品的原文了。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

“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

“月白沙明,云凝地裂,四野悲徊至”

“愿持一寸丹,写入青琅轩。会有抚卷人,孤灯起长叹”

在同时代生祭那些人的衬托下(我绝不承认王炎午有资格列入庐陵先贤),更显像光荐这样的好友的可贵之处,读《指南后录》时也会为丞相有这么一个好友陪伴,度过囚车北上时光而感到些许安慰。

而幽禁大都期间,虽然也有汪水云的探望,但后者那句“丞相必以忠孝白天下,予将归死江南”,多少还是让人内心有些膈应的,直到读完九首《浮丘道人招魂歌》后才释然。


接下来该到书院内景了。书院正中间是创办人江万里先生的塑像,惭愧的说,我直到今年才真正了解到他的事迹,以下内容摘自《续资治通鉴》:

初,特进、奉祠江万里,闻襄、攀城破,凿池芝山后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闻警,执门人陈伟器手曰:“大势不可支,余虽不在位,当与国为存亡。”至是元军执其弟知南剑州万顷,索金银不得,支解之,万里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镐相继投池中,积尸如叠。翼日,万里尸独浮出,从者敛葬之。寻赠太傅、益国公,谥文忠。

真的是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学生,四百年前、四百年后都是如此,四百年前老师叫江万里,四百年后老师叫左光斗。至于学生是谁,无需我再多加解释了。


堂旁有段动画,介绍了白鹭洲书院的创办历史,里面提到有参考另一个位于我家乡的书院的办学理念。那个书院的风骨同样不输白鹭洲,在元兵南下之时,书生们赤手空拳与对方抗争直至全部战死,书院的名字叫岳麓书院,宋末的这段历史,与民国的四次长沙保卫战一起,长期并列为我心目中最值得为家乡骄傲的两个事件,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

书院左殿是景贤祠,供奉的是以五忠一节为代表的庐陵历代先贤,让人不禁回想起丞相为童子时发誓“殁不俎豆其间,非夫也”的情形,而他的光芒,最终超越了所有前朝人物,立德、立功、立言三道完全实现,他完全担得起“古今第一完人”的头衔。



放下背包和相机,我恭恭敬敬地在牌位前跪下,向先贤们行了三顿首之礼,至于规格更高的稽首礼,则留待拜墓再行了。

右殿是供奉几位理学大家的六君子祠,可惜时间晚了保安要关门,只好匆匆拍了一张外殿照片,便结束了书院之旅。


离开书院之前,抬头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所谓的“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形容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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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23日 文丞相墓篇

在吉安火车站旁的宾馆歇息了一宿后,9月23日一大早用过餐,便登上了从青原汽车站开往富田镇的头班公交车,开始了往返一共3小时车程、徒步18公里(约需4小时)、累计27000+计步的拜墓之旅,这是之前任何一次拜墓经历都未曾达到的强度,然而也阻挡不了我一意前往的决心。

公交车上坐满了小镇村民,偶尔有几个背包打扮与我相似的年轻人,不知是回家探亲,还是怀着和我一样的目的。在车上戴起了耳机,反复循环着《留金》和《丹心鉴》的歌词打发时光:

“碾过兴衰荣辱/巨轮滚滚未留步/那日残瓯焦土/粉身碎骨相护/历纷飞炮火/不过生与殁/无碍将赤心灼灼/呈奉与家国/轨迹作石刻/旧墓攀上新藤萝/是否依旧惦念着/看山河壮阔”

“采薇松山荒丘/相逢多是旧国手/此身休便休/岂可/方辞汉/又朝周/由是绝词笔/断交游/宋祠下/三顿首/转向贼子投/谁能够”

坐在车上经过了一个以丞相命名的广场,一块刻着正气歌全诗的雕像,最后在一条名叫文山路的地方下车。因为富田是乡村小镇,没什么交通工具可以直达,自己也觉得徒步拜墓的方式更能彰显诚意,便打开导航,毅然决然开始了步行之旅。好在一路有音乐和美景相伴,整整九公里的去程一口气走下来,竟然也不觉得疲惫。


一路上可以看出不少宗祠文化遗留的影子,有意思的是,有好几个农户家中的对联横联有不少写的并非吉祥如意平安一类词汇,而是“天地正气”四个大字,足见庐陵历代崇尚文章节义的文化影响力流传之深远。


路上经过了文氏宗祠,很破败了且大门紧闭,匆匆拍了张照片便继续前行。

如我所祈愿的那样,今日天气预报所说的阵雨并未到来,一路上阳光很好,气温也不是很高,是个适合拜墓出行的好天气。

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徒步,快接近陵园的时候,手机信号突然变弱消失,让我顿时陷入了对迷路的担忧中。

说来也神奇,这时有条花白条纹的小狗冒了出来,冲我吠叫了几声。我起初有些紧张,但小狗并未逼近我,而是向前跑几步就回头冲我叫一下,再跑几步再叫一下,当我跟随着它走了一段路后,眼前便赫然出现了陵园的大门,这时它已经停止吠叫开始往回走了。


在大门处恭敬地鞠了一躬后,便正式开始步入陵园,入口处先是连续出现了几座牌坊。



继续前行后,路右侧出现了丞相的巨幅塑像,走到塑像面前,再次鞠躬,接着便开始前往墓地的位置。


大概是路程实在太偏远的缘故,陵园内冷冷清清看不到人,于是便一边高声朗诵起《正气歌》,一边大步前行,直到看见一座暗红色的牌坊,便明白已经正式来到古墓的入口。


牌坊上书有“仁至义尽”四个大字,让人不禁想起衣带赞绝笔: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丞相墓位于高地,我先走过47米长的神道,再步上级数分别为12、8、3的三层阶梯,路过一些已经饱经沧桑的石像生。


顺带插一句有些唯心主义的话,作为一个多年的拜墓爱好者,我总觉得先贤们墓地的环境有些不大一样,空气中要多一丝让人心中一凛的凉爽,这种感觉,几年前在杭州的太子湾公园就曾有过,散步过程中突然感觉到周边空气有些变化,抬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走进了苍水公的墓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地正气吧。


在登最后一层阶梯的时候,又在拾级而上的过程中将《正气歌》再次朗诵了一遍,“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的话音落后,终于来到了古今第一完人——文丞相的墓前。


郑重地卸下行李与相机后,我站到墓前缓缓跪下,双手交叠,引头至地,匍匐不起,如此反复,一连行了五次稽首礼,我所拜的,不只是一个闪耀了将近八百年的名字,更是一种深埋心底多年的信仰。

第一拜,拜忠魂英灵,“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从春秋战国至今,我神州大地每有危难至,自有英雄义士出山,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或虽未补于当时、庶无惭于后世,前后辉映,光照千古。

第二拜,拜河岳日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正气凝聚而成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见证了数千年来无数盛衰荣辱的轮回,与无数人为保卫它们而战斗至死的决心,“叹笔端纤弱/文字太单薄......日月星辰不忘/曾经颜色鲜活”。

第三拜,拜家国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兴亡匹夫咸与有责焉,这种情怀代代相传,早已植根于无数国人的心底,河清海晏,国泰民安,此即心底之大理想所在,多少人的痴愚念头,至死方休。

第四拜,拜道义纲常,有时会想,君主降了,国家亡了,元人清人入主天下已成既定事实,像文山先生和苍水先生这样的人究竟还在坚持什么?为什么而战呢?“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他们忠于的从来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万世流传的道义纲常(这里的纲常,我用以指代一种特定时代下的秩序与信仰,并非早已应该被当代社会所摒弃的三纲五常),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五拜,拜黎庶苍生,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肉体会湮灭,沧海会变桑田,一个个朝代与国家会化为历史的尘埃,道义纲常也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含义,唯有人民一直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他们才是历史真正的见证与书写人。

礼毕起身,离开墓前又再次回身鞠了二躬,并默默小声对丞相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你在诗歌中预言的“虏运从来无百年”最终成为了现实,第二句是后人已经世世代代永远将你的名字与事迹铭记。

愿他泉下有知的话,可以为此感到欣慰吧。


最后这张照片,是我从墓前起身后转头拍下的,他就这么在高地上,永久护佑着这片曾用性命守护过的山河:青原万丈光赫赫,大江东去日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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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插一些多余的话

因为时间的原因,这次还有一些地方是想去却没来得及去的,比如丞相的纪念馆,还有光荐位于横坑村的墓地,而庐陵这个地方,值得纪念的除了“五忠一节”和宋末庐陵派词人外,其实还有很多名字,比如《督府忠义传》中提到的那位冒称丞相名字被元人所烹的刘子俊,也是庐陵人,但知道他事迹的人就更少了。

而《督府忠义传》记录的,也不过四十余人而已,更多那个时代、或者说历史上所有乱世里普通人的事迹,大概永远不会为人所知,这便是历史的残酷之处——“也曾捐躯以赴/终没入深处/未留刹那音容/是岁月疏忽/甚至名姓也无/炮火中沧海一粟/只写成多年后/书中阵亡人数”。

但属于那个时代的风骨从未远去,依然在这片土地、在你我的心中流传,正气未亡,人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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