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

【DAY9】【宋末词三十日安利挑战】只有丹心难灭

【DAY9 只有丹心难灭】《酹江月·乾坤能大》文天祥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这首词与邓剡的《酹江月·驿中言别》是一对著名唱和作,建议如果不了解《驿中言别》的背景的话,先翻到下方看 DAY8 安利【千古冲冠发】,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本词。

如 DAY8 中所述创作背景,这首词是作者在祥兴二年(1279)八月二十四日正式被解离开建康、北上燕京之前,答复因病滞留的挚友光荐为自己送行而作的一首诀别和词,和之前他赠好友的诗作“斯文今已矣,来世以为期”一样,再次向这位从小结识的知交好友表达了冰霜历尽丹心不改的决绝,和今生已矣来世为期的愿望。与另一首南康军的酹江月(DAY6安利【回首旌旗明灭】)相似,全词也是苍凉悲壮与激昂乐观兼具,被誉为“黑夜中的惊雷闪电”,词如其人。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虽然我不幸身陷囹圄,但你不必为东风不肯像当年眷顾周郎一样眷顾我而伤心,这故国天地如此阔大,一旦蛟龙再遇云雨必将东山再起,愿你、我都能早日脱离牢笼,“好轰轰烈烈做一场”,再度登高举义,从头光复这万里汉家山河。

“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虫四壁”,只叹眼前江山易主,生灵涂炭,身为楚囚的我在风雨中夜夜难寐,听那四壁寒虫哀鸣,顿生满腹愁肠。从崖山到这里的路上你我还能诗酒唱和互相慰藉,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去接着走完这未知的北上之路了。

“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我也曾抱负满怀,意图斩除奸佞、整顿乾坤,然而在内外势力干扰之下终究无法一展雄图,自起兵勤王以来我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还是无法阻止曾经的理想事业如那空中飞雪一般归于幻灭。

“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亲爱的挚友,谢谢你对我的赞美肯定(邓词“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句),但请不要为我一人遭遇的不幸命运而悲观,你看那长江流水日夜奔腾不息,江东子弟如此才俊,将来一定还会有英杰继承我的意志卷土重来,“返吾衣冠,重见日月,复何憾哉?”

“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当年我出使皋亭山被伯颜拘留,在京口得以逃出生天,“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经历层见错出的艰难险阻方得南归。然而命运弄人,这次再度被俘北上重来淮水,短短三年早已物是人非,山川如识我,故旧更无人,空剩这一叶风雪飘零万死身。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多年的金戈铁马与牢狱生涯早已将我折磨得形容憔悴鬓生华发(容我皮一下插个梗......希望不要毁气氛.......据野史......不不明明是他自己的诗歌(《揽镜见须髯消落为之流涕》)记载,这位美男子在狱中有照镜子的爱好.......并且为镜中自己须发脱落而烦恼纠结过........溜了溜了......),但你知道,我这一颗耿耿丹心从来不会有任何改变。多年后深知挚友心迹的光荐,在为他写的传记中如此记载:“虽示以骨肉而不顾,许以官职而不从,南冠而囚,坐未尝面北。留梦炎说之,被其唾骂。瀛国公往说之,一见北面拜号,乞回圣驾。”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如今我就要只身北上异国他乡,去那塞北穷边的苦寒之地,回望故国江山如一线青发般遥远。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我自分此行唯有一死,今天就是你我之间的永诀,请你不要因此为我感到过分悲伤,当你在未来的长夜里想念我的时候,如果抬头看到残月之下有杜鹃鸟在枝上悲啼,那就是我的魂魄回来看望故国和你了。


【DAY8 千古冲冠发】《酹江月·驿中言别》邓剡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终于写到这首可以让我吹爆的词了!明末陈子龙曾评价该作说“气冲斗牛,无一毫萎靡之色”,家国大义生离死别,慷慨悲歌白虹贯日,一直和《酹江月·乾坤能大》共同作为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一对友人唱和作品,没有之一!

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是祥兴二年(公元1279年)八月,作者光荐当年二月于崖山跳海被元人救起未死,与同乡兼同窗的抗元战友文相一起,在国亡后共同被解北上燕京。二人途中经过建康,停留了七十二个日夜后,文相即将继续北上,而因为生病被留下的光荐,挥笔写下了这首作品为好友壮行,而这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两个生死之交的挚友,从此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当年在长江天险眷顾之下周郎将孟德打得一败涂地,可如今的东风,为什么就不肯再帮助一把我的挚友你呢?“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金陵城中杜宇声声悲鸣,旧日吴宫花朵在残阳下绽放,又怎能忍心再看一眼这饱受战火之苦的故国河山断壁残垣啊。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宋室三宫已经被虏北上蒙尘好几年,临安城被元人运走的国家宝藏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耻辱还有谁可以来为我们洗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你如此英才伟略胆识过人,南北之人无不为你的风采倾倒,可到头来竟也还是无法避免失败的命运,何其不公。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对于这一句的解读有很多,可能是词作本身出自谁手就有争议的缘故(虽然我觉得从“空认”这几句措辞风格看应该是光荐的作品无误,从乾坤未歇到江流如此,丞相永远是乐观地相信后继有人,而不会如此悲叹自己的命运),南行万里的主角,有说是文相的,也有说是光荐的,但光荐死里逃生的地点是崖山,再说“南行万里”不太符合地理常识。故个人理解,光荐在这里应该是指的挚友出使元营被羁押后,从江淮虎口逃出生天,历经九死一生的重重艰难险阻后,再度转战东南、号召兵马匡扶宋室的经历。当年没有人敢相信你能奇迹般地做到这一点,希望你之后也能好好活着继续和元人斗争,未来重振旗鼓再建奇功。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国事如此我本早有赴死之志,奈何天意冥冥,崖山追随陆相跳海被元人钩起未死,此次在建康又突生大病不能陪你继续囚车北上,希望上天留我光荐继续醉眼苟活于这世上,是想让我看到你这位抗元盟友在未来继续作为,让眼下局势再生波澜。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当年你出使皋亭山和伯颜争辩,“南朝宰相,刀锯鼎镬,非所惧也”的气势,何曾输给当年蔺相如于秦庭之上持璧睨柱的魄力;后来你从京口逃出生天南归之后,南剑聚兵、雩都大捷,堪比当年诸葛丞相身死之后还能把司马懿吓退的威严。愿你北上之后也能继续保持这份怒发冲冠的魄力,与强虏不休不息斗争到底。而文相之后在北庭那几年的表现,也从未辜负朋友的赞美与期望。

“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作为挚友我本该和你继续同生死共患难,奈何天意如此不得不在此分离,我明白你此去将会凶多吉少,也不知你我今生是否还能有再度相见的机会,我之后在长夜中难以入眠之时,只剩下秦淮河上那一轮孤月寂寞相伴了。


【DAY7 怀抱皆冰雪】《念奴娇·钓鳌台用东坡赤壁韵》陈纪

凭高眺远,见凄凉海国,高秋云物。岛屿沈洋萍几点,漠漠天垂四壁。粟粒太虚,蜉蝣天地,怀抱皆冰雪。清风明月,坐中看我三杰。

为爱暮色苍寒,天光上下,舣棹须明发。一片玻璃秋万顷,天外去帆明灭。招手仙人,拍肩居士,散我骑鲸发。钓鳌台上,叫云断残月。

这首词的作者是宋末岭南遗民词人陈纪,而岭南正是抗元斗争最后的战场,创作地点是钓鳌台,相传南宋末年宋少帝避元南逃时,曾筑“东京”于此。

“凭高眺远,见凄凉海国,高秋云物”,海国本是寻常意象,却因为一场过去不久的惨烈战争添上了几分凄凉。眼前云雾缭绕、天垂四壁,“粟粒太虚,蜉蝣天地”一句让人想到东坡《前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感慨,在自然力量和历史趋势下,个人力量就如同粟粒与蜉蝣一般微不足道,几乎改变和影响不了什么,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人怀抱冰雪一般的志节、誓与天命相争到底,百折不回,蹈死不顾。虽然他们最终失败了,但却会被当时与后世永久铭记,就像我现在坐在这清风明月之中,仿佛还能看到宋末三杰的英灵在海上若隐若现。

眼前一片暮色苍寒,天光之下的水面如玻璃一般平静,“昨朝南船满厓海”,昔日鏖战于东南海面的南国战船,如今早已不见踪影,远方那烟波浩渺水天云气的海面,成为了一个清平三百载王朝最后的归宿,只剩一轮残月悬空,照耀着这不知多少忠魂埋骨于此的大好山河。


【DAY6 回首旌旗明灭】《酹江月·南康军和苏韵》文天祥

庐山依旧,凄凉处、无限江南风物。空翠睛岚浮汗漫,还障天东半壁。雁过孤峰,猿归危嶂,风急波翻雪。乾坤未歇,地灵尚有人杰。

堪嗟漂泊孤舟,河倾斗落,客梦催明发。南浦闲云过草树,回首旌旗明灭。三十年来,十年一过,空有星星发。夜深悉听,胡笳吹彻寒月。

王国维在评价文相的词时说过这么一句话:“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个人对此深以为然,虽然文相更多以诗传世,创作和留存下来的词作很少,但我对他词作的喜爱程度却远超宋末四大家(排除人的粉丝滤镜影响,只论作品本身),为的就是那种同时代人中卓尔不群的风骨和境界。

这首词作于亡国之后被俘北上期间,“庐山依旧,凄凉处、无限江南风物”,眼前江南风物依旧无限美好,只是城郭人民早已物是人非。即使如此,他眼里看到的景象,也从来不是普通遗民词人笔下那种希望全无的悲苦凄凉,依然能通过“还障天东半壁”、“风急波翻雪”的描述,让人感受到满眼的气势恢弘。

“乾坤未歇(一说老),地灵尚有人杰”,这是全词中我最喜欢的句子,文相生长和举义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江南西道,大批江西男儿在他的人格魅力感召下,纷纷投身于抗元斗争,“趋之者亡家沉族,折首而不悔,虽缘人心思向中国,未必赵氏,亦由天祥之神气意度足以兴动悟之也”,虽然时运不济、遭逢阳九,但身陷囹圄的他依然坚信乾坤未歇,这片热土上仍然会有大批后来的英杰自强不息、前仆后继,对未来始终怀有一种坚韧不屈的乐观。这种类似的情绪,在《酹江月·和(驿中言别)》中也通过“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进行了表达。

下阕开始感叹身世飘零,“南浦闲云过草树,回首旌旗明灭”,曾经“两度开府,数次移阃,接战百余,殁亡万计”的四年金戈铁马岁月逝去,回首故国旌旗仍在黑夜中忽隐忽现。三十年来,那个发誓殁不俎豆其间非夫的少年、那个春风得意游临安的状元郎、那个上书乞斩奸佞反被排挤的年轻官员、那个隐居山中诗酒唱和但仍怀有出山之梦的公子、那个智脱敌营南行万里匡扶大宋的右丞相都已经成为了过往,只剩下一个早生星星鬓发的孤单楚囚身影,深夜中听那胡笳吹彻寒月不禁悲从中来,“千年成败俱尘土,消得人间说丈夫”。


【DAY5 百年短短兴亡别】《忆秦娥·烧灯节》刘辰翁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我自认是个泪点极高的人,读其他各种遗民诗词时没落过泪,跪在前三本命的墓碑前时也没落过泪,可却在二次吟读这首《忆秦娥》时,真实感受到胸口发痛、潸然泪下。

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是宋亡后的一个元宵节,“中斋上元客散感旧,赋《忆秦娥》见属,一读凄然。随韵寄情,不觉悲甚”,中斋指的是邓剡,个人最喜爱的宋代词人之一,可惜《忆秦娥》原作失传,他的“感旧”内容我们也无从知晓了,也许是当年二人同榜登科及第的风光无限,也许是年轻时期周游临安看到的满眼繁华,也许是入故友幕府起兵勤王的一腔热血……总之所有往事已经随风而逝。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若还是往年大宋都城临安的元宵节,本该是一派宝马雕车、鱼龙飞舞的气象,而今江山如旧,城郭已非,三宫早已在多年前被虏北上,故国的朝京道上只剩下漫天风雪,看不到进京朝圣行人的影踪。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南渡不过短短百年,曾经的画船楼阁已成断壁残垣,这千里江山也彻底归了别姓,但从少年意气到华发苍颜,我们的心始终朝着那曾经照耀故国的一轮明月,未曾有过分毫改变,只恨故国早已彻底不存、此身也变得垂垂老矣,无力再像二三十年前一般闻鸡起舞(越石暮年扶风赋,犹解闻鸡起舞,恨不减、二三十岁),空剩月光“照人烛泪,照人梅发”了。


【DAY4 可惜天旋时异】《水龙吟·西湖怀古》陈德武

东南第一名州,西湖自古多佳丽。临堤台榭,画船楼阁,游人歌吹。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睛翠。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

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军泪。

这首词的作者背景资料信息很少,我只能大概知道他也是宋末词人之一,却查询不到词人的任何具体生平,但不妨碍我多年来始终把它列为最喜欢的宋末词前三,当然啦,前二永远是属于那两首《酹江月》的。

上阙的文字描述,尤其“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睛翠”,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北宋柳永《望海潮》里的句子,“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读完仿佛还身处那个繁华的大宋临安,只有舞榭歌台画船楼阁,没有金戈铁马遍地狼烟。

下阙开始笔锋一转,“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瞬间击破了宋人的幻想,曾经的繁华已经化作过往云烟,武穆放翁那批人克复中原的梦想还没有完成,到如今剩下的半壁江山也彻底沦陷,德祐君臣匐地出降,三宫再度蒙尘北上,还能更藉何人、一雪当年靖康耻呢?“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我只恨不得借助自然力量,把这昏君佞臣肆意寻欢作乐、“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西子湖,填平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农桑地。

然而这终究和那句“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更何人”一样只是美好的幻想罢了,流亡东南的最后希望没有逃脱在海上覆灭的命运,而中原大地也不会再有人请缨提锐旅、直渡清河洛,真正洗尽岳将军的泪了。


【DAY3 不见当时王谢宅】《浪淘沙》邓剡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井桐一叶做秋声。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便须携酒访新亭。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这首词作的创作地点是建康,而时间背景则有两个说法,一说是光荐和文相一起北解经过建康期间所作(与《酹江月·驿中言别》在同一时期),一说是被元人释放后旧地重游,思念担忧当时尚被囚北地的挚友而作,当然不管哪种说法都很虐就是了。

单看上阙的话,“疏雨洗天清”比较像一些北宋婉约词给我的感觉,“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咋一看也只是普通游子在感叹身世漂泊,但结合当时已经彻底国破家亡的背景来看就不一样了,这句让我想到文相笔下的“堪笑一叶飘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当年从江淮逃出生天、南行万里匡扶宋室的气魄,如今只能化为两人对身世飘零的共同感叹。

下阙中提到了熟悉的新亭意象,同样有着衣冠南渡经历的宋人,对于晋人的新亭对泣之痛想必是深有同感的,而这个积重难返的宋室,既没有“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的王导,也没有“小儿辈大破贼”的谢安,淝水之战的奇迹终未再眷顾汉人的王朝,随着最后一艘南船消失在崖海,神州大地从此陷入长达近百年的黑暗时代。


【DAY2 我节君袍雪样明】《念奴娇·送陈正言》家铉翁

南来数骑,问征尘、正是江头风恶。耿耿孤忠磨不尽,惟有老天知得。短棹浮淮,轻毡渡汉,回首觚棱泣。缄书欲上,惊传天外清跸。

路人指示荒台,昔汉家使者,曾留行迹。我节君袍雪样明,俯仰都无愧色。送子先归,慈颜未老,三径有余乐。逢人问我,为说肝肠如昨。

家则堂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这位“南宋苏武”的忠诚气节之高,在当代可是曾令像文相这样的千秋人物表示过“予在北以忠义自立,闻其事以自壮云”的敬佩,林景熙这样的遗民诗人发出过“衣冠万里风尘老,名节千秋日月悬”的赞叹,而我对他最初的了解,就来自于这首词。

“南来数骑,问征尘、正是江头风恶”,自从出使被元人羁押北地以来,则堂一直都在关注着南边故国的动态,可传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抗元斗争变得越来越不乐观。而这位使臣的耿耿忠心,纵然“惟有老天知得”,也不会因此产生分毫动摇。

下阙中他以汉家苏武自比,持节河间时也确实做到了始终“俯仰无愧、肝肠如昨”,然而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年之后,终究英雄一般地回到了他的故国大汉,同样被元人在北地羁押了十九年才放还的家则堂,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园时,已经是至元三十一年了,这一年他八十二岁、须发皆白,而他十九年间始终坚贞不移忠于的那个故国,已经在整整十五年前永沉海底。


【DAY1 春梦家山何处】《金缕曲·闻杜鹃》刘辰翁

少日都门路。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又惊绝、五更一句。道是流离蜀天子,甚当初、一似吴儿语。臣再拜,泪如雨。

画堂客馆真无数。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啼尽血,向谁诉?

这首金缕曲是最早带我入坑须溪词、甚至整个宋末词圈的作品。而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句子,莫过于“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这一句了,在多年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还一度把“断魂苏季子”用作自己小号的昵称,也曾在其实完全不了解苏秦本人的情况下,因为这句话爱屋及乌,和基于影视印象说苏秦不好的母亲大声争辩过。

为什么呢?因为这句表面写的苏秦,实际却是指代那个时代所有的抗元英雄们,为家国奔走四方、殒身不恤,可终究改变不了神州陆沉、无国无家的结局。最终留下名字的人已经算幸运的了,可还有更多的人被湮没在历史尘埃中永远不能为后世所知,而他们谁又不曾有过封侯万户、瀚海勒马的理想?可惜这样的志向,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记得以前看稼轩词中的“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已经觉得悲壮至极,而最后的“啼尽血,向谁诉?”这句,可以说在绝望程度上,更上一层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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